省立克难小学，49年的战火与自杀殉城的女校长

省立克难小学，
49年的战火与自杀殉城的女校长

    我是一个“老太原”，67年前曾经历了太原解放。那年我10岁，正就读于位于新道街的省立克难小学西校——即今天的省实验小学——那可是我的母校啊！至今我都会清晰地记忆起当年富英老师教我们注音字母时的甜美嗓音；还有李云溪老师唱游课上婀娜多姿的示范动作；以及陈子和老师上珠算课时幽默风趣的眼神……但也有一些师长给我留下一些“另类”的印象，比如那位一脸男相的女校长。

█ 省立克难小学——太原市第三完小——新道街小学——山西省实验小学

当年我们西校每星期一早晨都有例行“朝会”，全校师生集合在操场上，仪式过后，身材矮胖、梳着男士分头的那位中年女校长便会紧绷着脸、高昂着头登上主席台发表演讲——当时叫做“精神训话”。她讲的无非是阎锡山所鼓吹的什么“兵农合一”“勘乱救国”“防共反共”等反动言论，由于她那古怪腔调的抑扬顿挫，再加上夸张的身姿手势，往往让我们这些娃娃们听得看得目瞪口呆。

当校长在台上自鸣得意、手舞足蹈地发表演讲时，往往有一位训育主任戴着深度近视眼镜，阴沉着脸，还微微跛着一条腿，双手在背后袖着，蹑手蹑脚地穿梭于台下听讲的队列间。同学们便悄声相互警告——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上不了什么课，却总是把戒尺藏在袖筒里，在队列里巡视时，若发现学生偶有不规，便会先冷笑一声，同时飞快地抽出戒尺来教训你的，那下手确实够狠的！

█ 阎锡山时代的太原小学生

随着解放战争的推进，阎锡山政府更加风雨飘摇，于是便困兽犹斗般挣扎，越发强化了对民众思想的毒化与控制，就连我们小学生也不放过，我就记得校方曾组织同学们去钟楼街路南的南仓巷内一所小剧院里参加过几次“特别培训”。我们不知道台上讲话的是什么人，只听得他声嘶力竭、连骗带吓地对我们胡说什么“共产党有二十四刑”“三十六杀”云云，听得我们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每次带我们去的老师都是一位精干的青年男教师，他面孔黧黑而消瘦，经常爱穿一身干净的黑色中山装，走起路来脚底像装有弹簧似的，他是我们的“物劳”课（所谓“物产证券，按劳分配”的简称）老师。这位老师我忘记他姓什么了，但他当年上课时的神态至今仍有印象。一上课时，他总是先朗声讲今日的课题是什么，并连说带写地完成课堂任务，之后，他会警惕地看看左右窗外是否有人监听，接着突然压低了嗓音，颇为神秘地为我们讲起各种消息来。这时的我们便会瞪圆了眼睛，专注地听他为我们娓娓道来：什么地方搞“三自传训”，乱棍打死一个“伪装分子”，其实不过是个要饭的；“八路军”（当时许多人仍习惯这样称呼）前几天打到哪里了，“二战区”的兵还没打就投降了；一个“老汉”怎么哄了十三个高干，听说前些日子那“老汉”坐飞机跑了——说的是阎锡山怎么借口去南京开会，扔下诸亲信竟独自逃命的事……他讲述时，炯炯的目光总是认真、严肃的，而且是讲讲停停，再讲讲、再停停；似乎是有意要留下空间供我们思考，或是在启发、暗示着什么。

时隔不久，随着晋中一带相继解放，太原已被解放军重重包围成一座孤城。学校停课，我们各自回家。我家当时住在天地坛正街26号，这是一处有着十余间破旧土坯房的小小院落，住着四户人家，多年来相处融洽亲如一家。

█ 围困中的太原

解放太原那年，我父亲年近四十。因精于会计并写一手好字，他从事管账或文秘之类的工作。母亲从女师毕业后便一直在幼儿园任教。当时，物价飞涨，“金元券”不断贬值，即使这样，父母还经常被欠薪，供应的“红大米”根本不够吃，只得买些糠麸、豆渣充饥，市面上有卖豆饼的，但那原本是给牲畜作饲料的东西，竟要卖到13元大洋一块，我家根本就吃不起，真是度日如年啊！

█ 1948年11月，抢购粮食的市民

最难忘的是1949年4月23日的那个夜晚。远处隆隆的炮声早已响了好些日子了，但那个夜晚突然变得密集起来。到次日凌晨，竟是千万发炮弹带着威武的呼啸声划过夜空，爆炸轰鸣声从四方传来，人们面对面讲话都听不清，大家猜测：肯定是总攻城开始了！

█ 总攻时刻

离我们这个小院不远处，位于南肖墙的电灯公司是当时太原唯一的火力发电厂，自然成为解放太原瞄准的重点目标之一。至今，当我偶尔走过这里——即原先是山西省电力局、现在是山西晋能公司的所在地——还能看到其院内高高耸立的烟囱上有当年留下的弹痕呢！

█ 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太原电灯公司烟囱

24日上午10时多，太阳虽早已升到了半空，但整个天空中仍是灰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硝烟味，而炮声明显渐渐稀疏了。我也大胆地跑到院里，同父亲一道躲进早些时候挖好的防空洞中——说是防空洞，其实不过就是个约4米见方、深约1米、上面简单搭了些柴禾的“半地窖”而已。

█ 为数不多的太原巷战照片

突然听到外面街上从远而近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像是有不少人跑过来，接着有两名战士端着枪走进我们小院，见父亲紧张的样子，一名高个子战士笑笑说：“老乡，别害怕！我们是解放军……”说着，随手把父亲从地窖里扶上来。同院的张大爷、刘大娘等几位邻居也纷纷围拢上来。我记得那位个头稍矮的小战士顶多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头上还缠着渗出鲜血的绷带。他俩左臂上都系着一条白毛巾，看看院里都是普通老百姓，没多说什么话便匆匆离去了。

█ 华北军区坦克大队进入太原

多日来的枪炮声完全停息了，太原城终于解放了！第二天救济粮就挨门挨户发下来了。不到一个月，我们就回到原校复课。校门上挂着新换的校牌：太原市第三完全小学。

校园里新出现了几位穿军装的年轻人，他们是代表军管会来接管学校的。我们多么欢迎这些新老师啊！他们给我们讲解放太原的战斗故事，教我们唱歌——《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还组织我们打腰鼓、扭秧歌，甚至还帮我们排演了广播剧《兄妹开荒》呢！当时在学校操场上演出时，我还用口琴给演出的同学伴奏来着！

多数老师还是我们熟悉的面孔，只是那位男相的女校长不见了。军管会的老师告诉我们说，她是阎锡山的亲信，解放太原时畏罪自杀了。此外那位“物劳”课老师也不见了，多年后有一位老同学告我，那位老师很可能是名党的地下工作者，但终究不知他的下落，甚至至今都记不起他的名和姓，实在是太遗憾了！

往事如云烟，弹指一挥间。我今年77岁了，但67年前在太原解放前后出现在我身边的那些人和事总还不时在我的脑海中浮现……